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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成都的夜,是永远也暗不下来的。

    仔细算算,从浙江来到这个张扬的大城市已有整整六个年头了。这六年当中,我一直把自己搞得很忙碌,忙碌地打工,读夜校。可是没有用,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,独自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小床,回忆便开始不停地入侵我的思想。

    我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些所谓的曾经。想起那个男人醉酒后打我的丑陋脸孔。自妈妈走后,他便总去喝酒,喝醉了就拿我出气。我不愿意叫他爸爸,也不愿意承认我的爸爸就是这样一个没出息的男人。

    他只会打我,从小被打到大,我的骨子里已深深地埋进了一种叫“沉默”的东西。每次他醉酒回来拿起鞭子的那一瞬,我就咬紧嘴唇一声也不吭地默默承受。我知道,他心里有气,他气妈妈对他的不忠,气妈妈的绝情。他甚至认为我是妈妈和别的男人所生的小孩。于是,他开始不停地折磨自己,也开始不停地折磨我,一直一直地。

    可是我默默地忍受这一切不是因为他对我十几年的养育,而是因为我要生存。

    我要生存!是的!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计划好了。等到大学毕业的那一天,我就要永远地离开他,离开那个所谓的家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。我要在那边开始我的新生活,没有鞭打与辱骂的新生活。

    这就是我的梦想,简单却遥远的梦想。

    是啊,这是个遥远的梦想。远得已经再也实现不了。因为在我尚未离开他之前,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。

    他死了,死因是酒精中毒。

    后来我无数次地做梦梦见我见他的最后一面,他躺在医院冰冷的洁白的床铺上,脸色是惨白惨白的。他的身上有我曾经熟悉而又厌恶的酒精的味道。和医院里来苏水的气味混在一块,竟显得那样刺鼻。这个让我爱过又恨过的男人呵,此时躺在病塌上,没有了呼吸,也没有了心跳。他再也不会拿起鞭子狠狠地抽打我,也不会再骂骂咧咧地喊我“小兔崽子”。他只是那么安静地躺着,躺着,再也起不来了。我看着他熟悉的脸庞,突然惊觉还是有泪从我脸颊滑落,滑落,落到地上,消失不见。原来,我还是爱着这个男人的,毕竟他始终是我的爸爸,我唯一的爸爸。到最后我还是叫了他一声“爸”。在白盖头盖上他脸庞之前,只可惜,他再也没有可能听到了。

    几天后我为他举办了简单的葬礼,又在安然山墓地为他下了葬。骨灰入土的那一瞬间,天空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,打在我的脸上,与我冰冷的泪水融在一块儿。从今以后,我再也不是孩子了,我必须坚强地面对生活中的一切磨难,一步,一步,独自一个人走下去。在这个陌生的大城市里,我举目无亲,却要坚强地挑起一切的重担。

    这是命,曾经有一个女孩子这样跟我说。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,眼神是空洞没有感情的。这是命。也许吧,命中注定我要经历这些而逐渐成长为一个男人,一个顶地住天地的男人,一个堂堂正正,名副其实的男人。

    然而,我却又有些后怕,他的葬礼几乎花光了家里仅剩的最后一点积蓄。我的爸爸就这样带着我们的所有,留下我一个人走了,走得毫无牵挂。而我,却要在这俗世中继续生活,继续奋斗,然后好好地活下去。

    米筱婉就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闯进我的生活。

    那段日子里除了方便面,陪伴我的就只有米筱婉,而实际上她是我的顶头上司——我在她开的小书屋里打工。书屋开在偏僻的弄堂里,平常客人不是很多,所以活儿相对比较轻松。我只需适时地整理一下书刊即可。米筱婉对我很照顾,没事的时候,她总来书屋陪我聊聊天。她的年龄仅仅比我大一天,可却总固执地让我叫她“婉儿姐”。我不叫,她就嘟着嘴地佯装不开心,像个小孩子似的。

    只是,这都是四年以前的事了。2006年,我离开浙江前往成都。2008年,我的爸爸死于酒精中毒。2012年,我躺在我冰冷的小床回想那些风吹的往事。我还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,四年了呵,每次想起爸爸,我还是会流泪。我甚至宁愿他起来拿着鞭子狠狠地抽我。因为那样,至少还让我觉得我只是个孩子。有父母的人,始终都是孩子。而我已经不是。

    现在,我和那个叫米筱婉的女孩子在一起了,她也已不是四年前我刚认识的那个米筱婉。她变的沉稳,妩媚。自从我的爸爸过世以后,她变得不再吵闹。因为她晓得,也许她无意中说的某一句话就会刺痛我,深深地,让我疼痛难忍。她不忍心伤害我,我知道,因为她爱我。她曾是那么心疼地捧起我因伤痛而消瘦的脸,她说,北冶,让我们在一起吧。我们在一起,我要好好照顾你,一直一直照顾你。说的时候,她是哽咽的。然后,她踮起脚尖,用她滚烫的唇覆上了我的。她一直在流泪,泪水顺着她的嘴唇滑落到我的嘴里。涩涩的,咸咸的。

    我就这样与筱婉走到了一起,并且认为我们会守着那家小书屋过完这一辈子。偶尔,我坐在书店的收银台后面,看着筱婉在柜台忙碌,阳光轻轻地流泻在她纯洁的手指上,温暖一整片。那个时候,我总会有一种错觉,站在我面前的不是米筱婉,而是一个14岁的女孩子。那个女孩子留着齐耳的短发,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,她曾告诉过我,她说,如果钉上一种叫“唇钉”的东西,就再也没有人注意得了你的伤疤了。于是我钉了唇钉,企图遮去自己的伤痕。可是我忘记了,表面的伤痕是遮住了,可内心的伤痕却永远也遮不了,譬如我受过伤的曾经。譬如我付出的感情。

    这一辈子,都永远也遮盖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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